裴焕似乎察觉他的异样,开口道:
“母亲莫急,阿兄他肯定是累着了,让家奴带他去瑞云院洗漱整理一下吧。”
“焕儿说的极是。”
裴夫人这才抬手招来家奴,随之冲着秦安笑道:
“安儿,你先回瑞云院好好修整一番。不过你放心,你永远都是裴国公府的世子,属于你的一切从未变过。”
属于他的一切从未变过?
秦安听了只觉得可笑。
但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跟着家奴前去听竹院。
而原本属于他的琅轩院,被裴焕霸占了。
就因为他一句‘焕儿喜欢这个院子’,所以裴国公便把琅轩院赐给了他。
又因一句‘你是阿焕的兄长,该让着他点’,最后让我搬去了别院。
呵......
秦安的脚步顿了顿,继续迈向端云院,脚步坚决。
苏柒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垂帘掩下眼底的异色,若有所思。
秦安跟着家奴跨进瑞云院,院内打扫的干净利落。
屋内也早已被收拾妥当,床榻上铺着崭新的棉絮和褥子,窗台上摆放着几盆花草,桌椅板凳皆是新的,连屏风也全部换掉,甚至连茶具都替换成了名贵瓷器。
屋里的陈设,处处彰显着主人的身份尊贵。
这是为了弥补他替裴焕在斗奴场苟活的回报吗?
用这些死物,就想换他三年来的垂死挣扎?
秦安嘴角扯起讽刺的弧度。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施舍!
更不会忘记,他们为了裴焕将他推出去顶罪的画面!
“世子,对屋子有何不满?要是有哪不满意,奴才这就去叫管家再添置一套来。”
家奴见秦安神色恍惚,以为他对屋子不满,遂问道。
秦安猛地回神,摇头,“没有,就这样挺好的。”
家奴见状,暗忖他可能真是累着了,便识趣的拿过新裳。
满脸笑意,且十分恭敬:
“世子,奴才来服侍你更衣沐浴。”
“我该如何唤你?”
秦安觉得这家奴十分热情,便随口问了句。
“世子唤我五竹就行,以后世子有任何吩咐,尽管唤奴才一声便是。”
五竹比秦安矮半个脑袋,憨厚老实,看起来很讨喜。
他说话间,动作利索地帮秦安褪去散发腥臭的外衫。
秦安微微蹙眉,他不习惯有陌生男子近身,也已不习惯被伺候。
尤其这个家奴,太过热情,反让他感觉到危险。
斗奴场里曾也有奴隶对他如此热情过,但最后只是利用他的心软,在场上厮杀时给他致命一击。
他侧身躲过五竹,沉声道:“五竹,你去忙你的事,我自己来就好。”
五竹并不勉强,只恭敬应下:“是,世子。”
随即放下衣物,转身走出屋外。
秦安瞥了一眼裴府为他准备的衣裳,淡漠地站在梳妆镜前。
目光却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心里泛起刺鼻的酸楚。
三年前的他,是清隽俊朗,眉宇飞扬的贵胄子弟,未及冠便已经展露出不凡气势。
而此刻的他,形销骨立,双颊深陷,颧骨突兀,黑瘦的肤色透着病态,头发枯黄凌乱,像极了街边乞丐。
他被扔进斗奴场那一刻起,每天吃喝拉撒睡都在狗笼里度过,身体状况堪忧,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
在斗奴场中,没有怜悯,没有仁慈,只有活下去的奢望。
斗奴这种变态的陋习,在庆国已经存活了百余年,是皇帝专门为了打击异族而豢养的奴隶。
只要他们想娱乐,他们便会被送往斗奴场进行残酷的厮杀,经过虐杀后的胜利者唯有一个。
而且,那些败者死后尸体也必须马上焚化,以免引起瘟疫。
因此,即使侥幸逃脱性命的奴隶,也没有几个能够回到故乡。
幸运的是,他熬过来了。
秦安,也成了那唯一活着离开斗奴场的幸运儿。
现在他才二十岁,连冠礼不曾拥有。
却已经历尽沧桑,只想为自己活下去!
洗漱好换上干净衣裳,将断匕藏与靴中,便让五竹领着他去了祖父的院子。
“站住!”
刚跨进院子,便被迎面走来的裴钰拦住。
她脸色极为难看,扯着秦安身上的家奴衣袍:
“你既然选择回了府,为何还一身奴才装扮?是诚心不把阿姐的话放在心上,还是故意气母亲,让祖父心疼你不成?”
突然,瞥见秦安为束起的枯黄长发,莫名的火气:“还有你明明已及冠,为何不束发?”
刁钻不仅人情的质问接连而来,秦安都不知先回答哪一个。
哪个回答,他都不想回答。
一双麻木且晦暗的眼眸回视着裴钰。
他微微欠身,只吐出清冷的四个字:“奴才不敢。”
看着秦安没有丝毫悔悟。
裴钰一脸怒意:“阿安,你是存心给我们心寒吗?还是想让祖父见了被你早早气死吗?!”
五竹见状,上前想替秦安解释。
却被秦安给拉住,摇头示意不用。
五竹不能违抗世子的指令,默默退至其后。
而秦安垂眸,遮住眼底的凄凉。
他不想跟这个不似从前的阿姐解释,多说只会认定他是在抱怨和诉苦。
裴钰见他不答,愈加恼火,伸手欲拽着秦安往外走:
“赶紧给阿姐回院换衣,束好发再来见祖父,要不然阿姐定绝不轻饶你!”
然而,她的手还没碰到秦安的衣袖。
一阵疾风刮过,她的指尖便传来疼痛,下意识缩回手。
“钰儿,他是你胞弟,怎能如此尖酸刻薄!”
伴随着一声冷冽低斥,裴夫人大踏步走来,挡在秦安身前。
裴钰气急跺脚一哼:
“娘,您护着他做什么?他不懂孝悌,不知规矩,就该教训!”
“他根本就是对我们心生怨恨,要不然怎会口口声声自称贱奴。就连母亲您亲自为他缝制的衣袍都不愿换上,也不束发,他就是为了报复我们,让祖父心疼他!”
说罢,扭头冲秦安喊:“阿安,你快告诉我,你是不是恨我们?是不是?!”
裴夫人闻言微怔,这才发现秦安穿着家奴的衣袍。
虽有些心寒,但还是不忍责备儿子,眼露温柔:
“安儿,你阿姐虽然语气上严厉了点儿,但她也是关心你祖父的身子。”
又瞪向裴钰:“钰儿,你不要再闹了,赶紧带弟弟去束发!”
秦安抬头看了不情愿的裴钰一眼,平静地移开视线。
对着裴夫人语气依旧平缓:
“衣袍不合身,冠礼未办。”
简单的九个字,让裴夫人瞬间红了眼眶,捂着抽痛的胸口踉跄了两步。
是啊,她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他的安儿了,根本不知他的尺寸。
甚至,她已忘记了她的安儿已到及冠,却没能给他办一个风光的及冠礼。
而前不久,他们在裴国公府给裴焕举办了隆重的及冠礼,宴请了京城权贵。
一直在一旁看戏的裴焕,担忧地上前扶住母亲:“娘,没事吧?”
本心存几分愧疚的裴钰,见秦安对母亲的痛心疾首冷漠旁观。
便莫名地气愤不已,瞪着秦安:
“你看看你,把娘气成什么样子了。休在耍心眼让我们愧疚了,衣袍是母亲按照焕儿的尺寸为你缝制的,你俩身段相近怎会不合身!”
“还有,这里是裴国公府,改掉斗奴场里那些低贱的奴隶学来的不良习气!”
斗奴场里只有生和死,她这种闺阁贵女怎会懂?
“我没有说谎。”
秦安敛去心底情绪,高高掀起衣袖证明。
却露出双臂上密密麻麻狰狞丑陋的疤痕。
五竹看了一怔,捂着嘴眼泪簌簌得流了下来。
难怪,世子不让他贴身服侍。
更难想像,世子身上会有多少道这般狰狞的伤痕......
秦安察觉到五竹的情绪,微抿唇角,放下衣袖不再言语。
裴夫人看了更是心疼地直接趴在裴焕怀里哭的肝肠寸断,语不成声。
裴钰本想说些什么,一想到秦安手腕上灼眼的伤疤,却被堵在了嗓子眼里,难受地说不出话来。
裴焕搂着母亲,柔声安抚了几句。
随即心疼不已地看向秦安,眼眶红了:
“阿兄,你受苦了......”
居然惺惺作态地说他受苦了?
明明他才是那个应该被丢进斗奴场的那个罪人!
还是说,他早就忘记了自己做了些什么?!
不可能,他是堂堂国公府真世子,又岂在乎这些?
秦安不理会裴焕的人前卖乖,移眼看向他身后一直垂着脑袋不言,眼神闪躲的家奴。
整个裴国公府对他的好意,在这一刻彰显得越发讽刺了。
当年陷害他的家奴,如今还好生生地侍奉在裴焕左右。
小说《不原谅!为奴三年后全家悔断肠》 第3章 我没有说谎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