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黑水

1986年秋，东北大地的白山黑水之间，临近傍晚，飘飘扬扬的下起了雪。

此时正值深秋，十月的东北，农民早上起来上田干活时，刚开始干枯的苞米杆水分依旧很大，摸上去冰凉刺骨，甚至还有冰霜凝结，可到了中午，这点凉快儿气儿消散下去了，站在田里，又热的难以呼吸。

一天之内，春夏秋就在这田间地头流转个遍。

可无论如何，今年这雪也下的早了点。

“回家，不干了，天黑的太快了，走！”

听到自己父亲的声音，陈志恒直起腰，艰难的跺了跺脚，看着漫山遍野的金黄灿烂的苞米在极短的时间没就被雪改成白色，目光逐渐放远，越过山田，越过树林，越过坟丘，越过河流，看向更远处的模糊迷茫。

“我这觉，睡的可真沉啊……”

……

走在回家的路上，陈志恒走着这条熟悉的土路，入眼可见的一切都让他无比的陌生，也无比的熟悉。

这是他生长的地方，也是他离家多年之后，常在他梦中出现的地方。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不过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会出现在二十几年前的自家地头，手里握着镰刀，脑袋枕着苞米杆子，重新变回了那个17岁的自己。

“这是老天开眼，让我回来赎罪了吗。”

上辈子的陈志恒，是个闲不住，能折腾的人，用那个时候的他自己的话来讲，他：有理想。

所以他不到20岁就离开了家，做过猎鹿人，做过放排人，做过采参人，想一出是一出，那样也没干出个名堂来。

后来，他跟着一个天南海北倒腾手表磁带影碟机的人一起，几乎走遍了山南海北，直到40多岁的时候，才算混出点名堂来。

可此时，茫然回首间，父亲在9年前去世，那时他在海上，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母亲在三年前也撒手人寰，那时他在边境倒腾洋酒，也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也早都嫁人，少有联系再加上他没能尽孝的缘故，和他关系冷淡。

40多岁也没能成家的陈志恒，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借酒消愁啊。可惜没什么卵用，挺老大个房子里就他自己，哭起来都有回音。

妹妹的儿子结婚的时候，人家没给他信儿，陈志恒**脸去参加婚礼，被外甥把他的礼金带着他一起扔出去的时候，陈志恒是真的真的后悔了。

这世间是真有强者，能做到行事无悔，与孤独为友。可惜他没有那个本事，拎着礼金回家那天，陈志恒哭的跟狗似的。

回想自己这么多年，离家万里，远隔亲朋，除了离过三次婚，有三个前妻之外，竟然没一个再能称得上家人的人。

父母去世，他不在。

大姐结婚，姐夫住院没钱，他不在。

小妹成家，外甥缺钱上学，他也没在。

遥想当年离家的时候，父母沉默着把钱用布包着放到他手上，大姐给他缝了衣服，给他做好饭放在铝饭盒里，小妹把自己攒着**头绳的钢镚都给了他。

再看他现在，畜生啊。

“幸好，幸好啊。老天爷又给了我一次机会，一次重新生活的机会！”

上一辈子，陈志恒一事无成，既失去了亲情，也没能享受到生活，这一辈子，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换个活法，好好的活！！

“哥，你想啥呢？”

陈志恒的小妹叫陈月，今年才刚10岁，本来像她这么大的小孩子是不用跟着上山干活的，不过陈月和别的小女生不太一样，是村里出了名的假小子，淘的很，带她上山来，不是为了让她干活，而是为了看住她，保护好家里的鸡鸭鹅，保护好家里的锅碗瓢盆。

大人们在田上干活，陈月就在山田里各种疯跑疯玩，左手一把噶韭菜的小镰刀，右手拎着个树枝子，把地里的蚂蚱和土蜘蛛祸害了不知道多少。

小孩子从来都心思灵巧，虽然自己玩的欢，但陈月也注意到了，她哥好像从中午睡了那半个多小时之后，就一直蔫了吧唧的。

没精神。

“哥，你过来。”

“哈，干啥。”

陈志恒看着陈月鬼鬼的朝自己招手，心里还有些恍惚，伸手拍了拍她身上的土，弯下腰准备听自己这个妹妹又有什么神奇的惊人之语。

然后他就看到，陈月贼兮兮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小把被挤瘪了的……

“菇娘儿？”

“嗯呐！哥你吃，老好吃了！”

陈志恒看着伸过来的那小脏手儿，回想前世，心里又骂了自己一句，同时也涌出一阵感动。

“哥不馋这个，你吃吧。”

“哥你不信我，真好吃，真的！”

“行行行。”

从那踮着脚倔强的伸出的小手里接过有点瘪的两个菇娘儿果，陈志恒心情复杂的想着，他这辈子一定要把自己上辈子欠的都补回来！

随后，他在陈月期盼的眼神注视下，吃下了菇娘儿果。

又迅速的一口吐了出来。

“呸！罢苦！小月儿！”

“哈哈哈哈！妈，妈！我哥要打我！哈哈哈哈！”

陈月一溜烟的跑去老妈那边，一脸的阴谋得逞后的欢欣。

“行了，打两下行了，苦点怕啥，败火。”

“妈，你是没吃，真老苦了！”

陈志恒还想多告两句状，不过他爹一眼扫过来，他就老实了。

陈志恒他爹，纯疼老闺女，一整个偏心眼子。

“大恒啊。”

“啊，爸，咋了。”

“今天是不累了，不行明天别来了，反正没剩多少活儿，我和你妈两三天就干完了。”

中国式的父子关系啊……

“没事儿，嘿嘿，爸，你吃菇娘儿不，陈月那还有。”

“嗯嗯嗯！爸，还有！”

陈永年木着脸转过头，看着自己一脸憨笑的儿子，又看了一眼自己一脸期盼，手里举着个瘪菇娘儿的女儿，抿了一下嘴：“你俩是不是以为我聋？”

雪花依旧飘飘洒洒，田间的土路上，一家四口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陈永年和王兰走在前，面无表情的嚼菇娘儿，陈志恒走在后面，笑嘻嘻的吃着菇娘儿，陈月在他背上，视死如归的把菇娘儿果塞进嘴里，龇牙咧嘴。

小说《白山黑水》 第一章、大梦初醒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