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萼,快,来见过薛老板!”
戏班子的老板笑眯眯走到后台,圆滚滚的身材包裹在锦衣之下。
后台里人来人往,我正专心对着镜子卸妆。
头套摘了下来放在一旁,满脸粉墨卸了大半,露出光洁的肌肤,明亮含水的双眸尚且晕染着大片的桃色。
“红萼,叫人呀!”戏班老板又开口催人。
我扭头一看,来人身量极高,大略是北方人,穿一身笔挺军服,踏着铮亮的军靴。
且五官犹如刀削斧砍一般,带着一股子凛冽,鹰眸极亮。
我不慌不忙站起身,瞧一眼来人,微微福了福身子,“薛老板好。”
“薛老板,这便是咱们的红萼,戏唱得极好的。”
戏班老板在一旁殷勤道,满脸褶子笑出一朵花来。
“三日后,薛家大宅,老太太生辰,来唱罢。”
薛万崇开口,声音低沉。
“诶!晓得晓得!一定给薛老板唱好了!”
戏班老板忙接过对方抛来的小钱袋。
“薛老板好走。”
我半倚着梳妆的台子,目送薛万崇走出去。
“听见没?到时好生唱戏,那可是薛万崇薛老板,这地界上顶有名的大人物,要是能讨他欢心,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戏班老板叮嘱了我一番,把钱袋子塞进怀里,又笑眯眯地走了。
我坐下来继续卸妆,倒是没说话。
隔壁的小花旦却羡慕得紧,她瞧瞧我,忍不住道,“红萼姐姐真是命好,要是攀上薛家,大约就有个好归宿了罢。”
“归宿?谁说我要嫁进去了。”
我左右端详镜子中的人,一张脸清丽脱俗,眉目婉转,“我可是要一直唱戏的。”
那小花旦一脸的不解,“当太太不好吗?不愁吃穿,也不用抛头露脸。”
我转头看她,脸上带了点怜悯,“傻丫头,谁家娶妻会娶个伶人?”
小花旦嘟了嘟嘴,有些不服气,“怎么没有?前些日子,林府的二爷不就讨了个伶人当小妾。”
我顿了顿,又道,“那又如何?寄人篱下,到底比不过自由身。”
我卸完妆,站起身,摸了摸小花旦的头,走出去了。
三日之期很快到了,薛家叫了一辆黄包车候在戏班子外。
我穿了一身绮丽红衣,带着一个小丫头一同上了车,朝着薛家大宅而去。
这几天里,我听旁人说了不少薛家的事情。
薛家祖上是做官的,薛家祖上是朝中户部官员,只不过薛家后代越往后官路越窄,渐渐的就退出了朝廷。
后来有人在南方做买卖做出了名堂,家业渐渐丰厚,可谓富甲一方。
如今薛家老爷做着金银买卖,底下几个儿子在商界、学界、军中和政府里任职,更是显赫。
薛老太太生辰,薛家自然是大摆筵席,又请了城里最热门的戏班子台柱来唱戏,隆重热闹。我今天唱的是一折《贵妃醉酒》,是薛老太太点名要听的剧目。
这出戏自打我十六岁起开始登台唱,越唱越红。
城里的人都说,要看杨贵妃,就看白鹤戏班的红萼。
我化好妆,正要登台,就见薛万崇不知何时进了后台,一身挺括军装,极是精神。
“薛四爷。”
我朝他微曲膝盖行礼,一身绮丽红衣,簪钗满头,环佩叮当。
“不必多礼。”薛万崇摆摆手,拿出一方木盒,“这是给你的。”
我接过来一看,那是个小巧的紫檀木盒子,幽香习习。
我打开精巧的搭扣,里面赫然是一个沉甸甸的玉镯,成色很好,触手温润。
“金银有价玉无价,薛四爷这礼太重了。”我把盖子合上,想要还回去。
“我薛某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薛万崇整了整衣袖,嘴边挂着一丝笑,“不喜欢的话,就砸碎了罢。”
我嘴角一抽,心道这人好生霸道,“薛四爷,这玉镯要是有灵,恨不得当下就碎了。”
薛万崇看我一眼,从头到脚,眼神仿若实质,好似要看到骨头里去。
我被他看得有些讶异,忍不住挑了挑眉。
“登台罢。”薛万崇扔下一句,转身出去了。
罢了,富贵人家的随手赏赐,若我真是退了回去,打的还是他薛老板的脸。
我叹一口气,还是把玉镯子戴上左手腕,玉质温润细腻,衬得手腕更是纤细婉约。
我起身整理衣摆,然后迎着前头的唱乐,袅袅娜娜走了出去。
薛家大宅极为气派,在宽敞的后院里搭了戏台子,而我正在台上正唱着《贵妃醉酒》。
我扮演杨贵妃,莲步微移,水袖飞扬,声若黄莺,媚态浑然天成。
薛老太太坐在最高处,听得入了迷,而薛家一众妻妾在下头陪坐着,个个穿金戴银,显得富贵逼人,还有不少丫鬟婆子在一旁伺候,斟茶倒水。
我在台上唱着缠绵的戏词,眼神忽然扫到台下的薛万崇。
他笔直地站着,看着我的一举手一投足,看我风情万种,眼波流转。
然后薛万崇低头点烟,呼出烟雾,眼神在烟雾后暗沉沉的。
薛老太太的生辰宴席一摆就是三日,我也唱足了三日。
薛家出手阔绰,戏班老板笑眯了眼,就连我都得了不少赏钱。
手腕上薛万崇送的玉镯沉甸甸的,我闲来无事把玩,发现玉镯里还透着一丝丝血色。
后来我私下里拿到玉器铺子给掌柜的鉴定,对方连连惊叹,说这是难得的蓝田血丝玉,色如朱砂,价值千金。
我看着腕间的玉镯,心想,这薛四爷也是阔绰,对戏子也这般大方。
又过了几日,我正在房里歇息,戏班老板敲门进来,一脸喜气。
“红萼,你收拾一下,薛老板递了帖子,说是请你一同去个宴会,外头已经有黄包车在候着了,你动作快些!”
我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起身换了一身衣裳。
听说是宴会,又设在白燕宫,便穿了一身烟紫色的改良旗袍。
我因为自小学艺,身段窈窕,穿起旗袍别有一番风情,那旗袍高开叉,下摆又坠着流苏,精细极了。
我上了黄包车,没想到车上还有一人,穿着黑色西服,英俊慑人。
“薛四爷。”
我眨了眨眼,没想到他也在车上。
“嗯,上来吧。”
薛万崇睁开眼,上下打量我,他身上的西服熏了熏香,矜贵冷淡。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便问他,“怎么了,我穿得有什么不妥么?”
“这身旗袍和你很相衬。”
薛万崇的声音低低响起,音色华丽,我竟微微有些面热。
我低头上了黄包车,里头位置不算宽敞,我和他肩膀挨着肩膀坐下。
他身上的香气便在我的鼻端萦绕不散。
待我坐稳后,薛万崇示意拉车的人出发。
小说《戏作骨》 第一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