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京兆。
十二月二十一日,大雪,忌杀生。
阴云笼罩,京兆大街空无一人,远处一辆囚车碾着白雪,摇摇晃晃的从街头驶出。
囚笼顶端一颗满是污血的脑袋露在外面,她一身白色囚衣,血迹斑斑早已污秽不堪,也不知是被冻僵了还是冻死了,积雪没过了她的膝盖,也一动未动。
囚车缓缓行至刑场,两个侍卫将她押到行刑台,刽子手就位,监斩官就位。
这大冷的天,谁都不愿意耗费时间在一个将死的人身上,哪怕她的身世曾有多么显赫。
按说,这样的天气,什么样的十恶不赦都可以容后再斩的。可偏她不行,说好了今时今日要她死,拖一分一刻都不行。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斩首令牌落地的瞬间,周絮被血蒙了的双眸慢慢睁开循着声音望去,怎么会是他……
她入狱的那天就想见他,可无论如何喊啊求啊始终不得见一面,直至此刻,便是他成了她的监斩官。她用力咧了咧嘴,唇齿间都是血,唯有那一抹笑莫名扎心,让人倍觉凄凉。
只是嘴角还未开的更大,刽子手的刀悄然落下,狠狠砍在了她的后颈,鲜血顺着她的脖子汨汨流下,原本就是浑身血污,又染了新血而已并不起眼,直到又一刀落下,更多血冒出来,缓缓流到地上,污了那一片洁白。
此时周絮抬头已是十分困难,可她仍然倔强吃力的抬头望向远处,监斩台上稳坐如冰山的岑是非并未有一丝神情变化,眉眼唇仍是那般冷冷的样子,毫无破绽。
那钝了的刀砍下来她竟丝毫没有觉得疼痛,倒是心脏闷的生疼。
最后一刀下来,她的头落在雪上,晃晃悠悠滚了三圈儿方才落定,刚巧满是污血的脸对着监斩台,瞪大的双眸死死盯着他。
也不是没见过更血腥的场面,此刻岑是非却被台上那颗头颅的眼睛眼望的心下发慌,胃部一阵剧烈不适,狠狠的翻腾顶到了喉间。
终是忍不住,背过身去哇哇大吐起来。
以往都如鬼魅般闪过他的大脑。
“岑是非,你看这个糖人像不像你!”
“岑是非,你是天生就不会笑的?”
“岑是非,我看你命中缺我,不如……诶?你别跑啊!”
“岑是非,你这张脸跟个冰块实在没什么区别,怕是姑娘看了都要吓死了!”
“我胆子大,要不……委屈一下我自己?”
“岑是非,其实我就挺喜欢你。”
“岑是非,我若死了……”
吐到最后,他肝肠寸断,五脏皆痛,他看向那颗人头,远远的也不曾望见,血污的面庞上滑过一道清泪,嘴角的弧度分明是自嘲的笑。
她忽然想起来了,她当时玩笑,岑是非我若死了,没人逗你了,你怕是要哭死的!
他说什么来着?
对了,他说,你多虑了。
果然,诚不欺她。
明明已经身首异处,她却猛然觉得疼痛蔓延了全身,然后在这大雪纷飞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周絮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岑是非。
死的时候最后见的是他,活了第一个见的还是他。
冤孽。
国师府地下丹房的门缓缓打开,那声音沉重的刺耳,一盏小油灯在黑暗里跳着昏黄的光。
“又不吃东西。”
岑是非踱步到她的面前,看了一眼桌上没动过的饭菜,明明是关心的话却说的没有丝毫温度。
幽暗的微光下,周絮白的脆弱,毫无生气,暗淡的双眸下垂着一对宛如点墨的长睫。
她的呼吸非常微弱,要不是眼睛睁着,看上去与死人无异,尤其是脖子上那一排缜密整齐的针脚叫人触目惊心。
“我在跟你说话。”
他的语气冷淡暗哑,表情跟声音一样毫无温度,从前她脑袋灵光的时候都不懂他,现如今这样子更加不会懂了。
周絮缓缓别过身去,脖子上的狰狞随着呼吸起伏,实在是有些瘆人。
岑是非坐在对面看她,眼神阴鸷冷漠,丹房的温度更低了几分。
他猛的抬手扼住她的下颌,她一动不能动,看着在他眼睛里映出的她的影子,一片死气沉沉。
她已经没了痛感,就算是把她捏碎了都不会有感觉。
“我说了,你要好好养着这副身子。”死性不改的人,死过一次都不会觉悟。
周絮抿着嘴,毫无表情,一字一顿道。
“我,偏,不……”她的语气缓顿木讷,在静谧的丹房中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岑是非眼里的光芒跳动恨不得掐死她,手上的力道紧了紧,眉头一皱到底还是放开了。
“很好,还是那么硬气。”
他放开她,她像个傀儡一样倒在一边,重归死气,没再动一下。
“周絮,我能把你救回来一次,就能救十次。”
“岑……”
“不许叫我!”他冷冷的打断周絮,仿佛名字从她嘴里出来有多脏一样。
她只是变的迟缓了不是没有知觉,心里隐隐的还是揪着疼起来。
她的代价还不够大,下场还不够惨吗?
“周巍峨的债我要你慢慢还给我。”他的语气起伏并不大,淡淡的却含着滔天的恨意。
既然这么恨,那么她一死百了不行吗?为什么要把她复活,要这样看着她生厌?
岑是非的手指在她心脏处点了点,轻轻附在她的耳廓,暗哑的声线残忍嗜血。
“我要的是它,用完了后,你要怎么去死都随便。”他救活她不过只是为了心上人的心痛症啊。
他的神色陡变,脸上的寒霜足以冻结三尺,周絮心里乱了分寸,想哭却哭不出来。
“你,剖,吧。”
哪怕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父亲把她推出来顶罪,让她被斩首……她仍然愿意替他赎罪。
只要能抵消他的恨意,她是愿意的。
“你不用急,养好了我自然会取。”他唇畔微微勾起,是冷血无情的冷酷,俊美的双眸掺着一丝讥讽。
“好好活着,周家有三百一十六个活口是不是?”
周絮听懂了他的威胁,一阵彻骨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她用一次斩首换了周家安宁,再没有什么可换了。
她缓缓的闭上眼,不敢再看他的脸,是年少时让她疯狂迷恋的那张脸啊。
“今日来,是要带你出去。”
周絮迟钝许久,直到进了国师府的偏厅,方才隐隐想起,是谁也曾说过我来带你出去。
周絮记得第一次见到岑是非是在宫里。
他那天一身黑袍飘飘洒洒,迎风而来,晃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周絮心神恍惚。
她从小就不爱读书,那一刻却乱入了先生教过的一句诗词。
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林风前。
她想,这大概就是形容他的,她远远跑上去,却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人家步子都没停。
堂堂镇国大将军的千金,从来都是别人宠着她追着她,啥时候受过这种冷遇。
大将军周巍峨与当今皇帝,一君,一臣,私下便是自幼相识的异姓兄弟,他忠心辅佐陛下,卖命几十年军功显赫。
一时风头无两,当真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
周絮作为周将军的独女,更是尊封为建安郡主。
“诶!你站下!”
那少年闻言驻足,抬眸看去,眸子里平静如水,淡淡的回了句。
“有事吗?”
他似笑非笑,眉心浅浅的敛着,稳稳站在原处,与身后的景色甚是融洽,成了一幅素雅的丹青。
她原本的气急败坏瞬间灭了火,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讷讷的问了声。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岑是非。”
从此以后,岑是非三个字被她放在心里,妥善珍藏,直到两日后的晚宴上……
她方才知道,原来他便是宫中最近风头正劲的新一任大国师。
——
“我说的你记下了没有。”岑是非的声音微微扬起,吓得她后知后觉的退了两步。
“嗯……”
她回答时声音有点抖,岑是非不着痕迹的打量她一遍,声音冰冷。
“怕我?”
周絮摇摇头,她只是走神了吓一跳而已。
岑是非唇角动了动,惹人生气的能耐倒是分毫没变,以前缠着他让他生气,如今分心分地……更让人生气。
“我不想惹上麻烦,所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给我记住。”
周絮嘴巴跟不上,心里腹议,不想惹麻烦,继续让她在丹房里不就行了。
仿佛看透她的心思,岑是非讥讽道。
“你放心,等我炼完丹药就让你滚回丹房去。”炼药的不都修身养性,他怎么变得这么暴躁。
周絮想了想,那个地方暗无天日,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是巨响……
算了,她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呆在哪里都是一样。
“知,道,了,岑……”
“叫公子!”
“公,子。”她一字一顿地应着。
听着断续的那声公子,岑是非烦躁的甩袖而去,她还真是怎么都让人生气!
管家把周絮带到了岑是非隔壁的偏房,屋里没什么摆设,一张床,一张桌,一张凳子。
正对着床就是一扇大窗户,细碎的光从缝隙里钻进来,洒在她脚边,下意识的她却把脚缩回来,好像那光能把她灼伤一样。
良久,还是没抵过心里对阳光的渴望,一步步挪到窗户边,犹豫再三,一双苍白的柔荑缓缓搭上窗柩,哗啦……
午后的太阳正是灿烂,没有了遮挡,狠狠洒在了她的脸上,将她皮肤映的透亮。
她慢慢张开眼睛,光芒万丈一下照进了她的心里。
久违了。
恍惚间,她看到岑是非的一张脸出现在隔壁的窗前,再仔细看,却什么都没有。
三年了,她才第一次感觉自己真的重回了人世。
次日一早,岑是非便进了丹房,此前先来找了周絮,又把昨日嘱咐她的的种种叨叨了一遍。
无非就是让她别乱跑,她知道乱跑出去吓到人,又是他要处理的麻烦。
他其实不必再三叮嘱,他对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她都仔细的记在心里。
他怕她跑吗?可能吧,可她没有跑的心思。
他临走,又折回来默默说了句,也别想寻死。
她点头。
饶是这样,屋里还是派了三个丫鬟看守,门口侍卫也不知道几个。
周絮一阵苦笑,忘记告诉他,她从没想过要寻死。
管家给她搬来一个躺椅,放在了离窗户不远的地方,这样一来,她躺上去就能晒到太阳,她很欢喜的向管家道谢。
管家却见鬼似的跑了……
周絮摸不着头脑,从前她不谢,别人会跑,如今谢了,还是跑。
她哪里知道,脖子上的针脚配上她无法控制的面部表情有多吓人。
一日三餐安排的很妥,其实她一点都不饿,本来动的少,喘气都比常人浅缓许多,一天只喝点水都能维持生存。
再者,吃草跟吃饭对她来说也没什么不一样,反正都没有味道。
怎奈丫鬟们每次劝她都五个字,国师吩咐了……
好吧,不知道的可能以为是岑是非多在意她这个废人,事实呢,他在意的是她……那颗心脏。
晒了许多天的太阳,她也没有晒够,虽然知觉几乎全部没了,但是她就是喜欢阳光洒在身上感觉。
大概是在丹房呆了太久吧。
丹房……岑是非去了也有些日子了,她搁了手里的碗筷去躺椅上坐下,问了句。
“他,多,久,了?”
丫鬟收拾小桌的头都没抬,小声回了句,不知道。
她又问什么时回来?
丫鬟手捧着碗筷往外走,又小声回了句,不知道。
周絮无奈笑,怕是问不出个啥,紧接着……却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他,的,头,发……”
这话一出,丫鬟手里的东西哗啦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她只是随口一问,有这么大反应吗?
“国……国师……”
丫鬟扑通一声跪下,说好的没有二十天出不来呢?
岑是非睨她一眼,她慌慌张张收了一地碎片,手上被扎的冒血都全然不顾的逃跑了……
周絮躺在躺椅上,抿唇轻笑,他惯会用这种样子吓唬人,年少时,她也吃了不少这亏。
从前这样子是故意装了吓人,如今,却是真的。
“既然这么想知道,来问我啊。”
岑是非的身躯挡住阳光,她竟然觉得有点冷,微微蹙眉睁开眼睛,一副黑色身影已经扑到她的面前。
他双手撑在躺椅两侧,与她的距离不过两指,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心脏,咚,咚,咚……规律整齐的跳动。
她的眼睛眨了一下,卷翘的睫毛一下下挠的他口舌发干。
“你,肯?”
周絮望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他肯告诉她?
为什么她一死一生间他一头青丝变白头?为什么性情大变?
他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嘲讽道。
“周絮,你少自作多情。”
她的心一紧,他接着说。
“我是为了给她治病,你当我是因为你?”随即又是那种讥讽的笑。
周絮的心猛然放下,期望是因为她,但又害怕是为她。
她的眼眸流转,又是纠结又是庆幸,却没发现岑是非看着她的眼神已经不对……
他抬手扼住她的下巴,与之前不同,这次是温柔的摩挲。
这几年她被他用天底下最好的药养着,养的肌肤光洁细腻,触感像绸缎一般,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药香,仿佛摄人心魂。
岑是非的唇猛然落下……
周絮蒙了,僵直了身子,看着他一点点靠近自己……
她的唇冰凉,呼吸间的气息如兰沁入他的唇齿。
他的手慢慢移动,摸到了那一排密密的针脚,只是一瞬他就惊醒。
然后看都没看她一眼,甩了背影仓皇离去。
周絮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刚才是在,亲她吗?
隔天再见,已经是午饭时候,岑是非大概是药也炼完了,没再去丹房。
难得两人一桌同食,她本不想问什么尴尬的问题,但是脑子没劝住嘴,脱口而出。
“昨,日,亲,了我?”
岑是非没想到她会问这问题,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喉间传出一声闷闷的吞咽。
没有得到回应,周絮迟钝的尴尬起来,回想起他亲她的一幕,脸上火烧一般,其实还是那样死白如灰,但是就燥的不行。
“我错把你当旁人了。”岑是非夹了口菜,淡淡回道。
周絮迟钝片刻才消化了那句话,原本的一点小雀跃,霎时一扫而光。
岑是非余光看她一眼,心底隐隐抽了一下。
既然他已经炼完了药,那她也就该回去了,本来就是偷得几日浮生,只不过太阳给她的感觉实在过于美好,以至于她都不想回去。
明明从前那么不喜欢阳光,果然,失而复得的总是尤为珍贵。
“我,回,地,下……”话没说完,岑是非便截断了她。
“等会儿我带你回一趟,家。”他的口气戏谑邪恶,最后一个字还特地加重。
周絮本就缓慢的夹菜动作顿在了半空中,不确信的看向岑是非。
他玩味着她这种惊诧又回避的神情,好像在耍弄一个小宠物。
“镇国大将军府。”
周絮低头用力咬着下唇,她不想回去,既然已经是个死人了,现如今这模样,又何必再回去徒惹父亲伤心。
她抬眸看着岑是非,满目乞求。
“怎么?不想看看周将军看到死而复生的你是什么表情?”
她摇头,一张老泪纵横的脸在面前晃过。
岑是非冷笑,放了碗筷,满面正色。
“你就不恨他把你推出来顶罪,以至于被……”斩首两个字他在嘴里却吐不出来。
周絮一愣,又摇头,是她自愿的。
一条命换大将军府的三百多口,她没有什么怨言。
三年前,周巍峨被告勾结异族意图叛乱,一夜之间就定罪下牢,周家三百多口命在旦夕。
说来也巧,那是岑是非第一次带她出去游玩,侥幸逃过一劫。
回来时,将军府门前全是羽林军,所有人都被囚在府内。
岑是非将她藏在大国师府后便不知所踪,着了很多人看守,她那时机灵活络,骗骗侍卫还是小菜一碟。
她总得出去打探打探家里的情况,又不敢大剌剌的抛头露面,只能入夜后出去……
皇榜张贴出来,大意是,如果周絮伏法,那么周家所有人都可以从轻发落。
她溜进了将军府,见到了周巍峨,父女二人抱头大哭。
还不等她把爹叫热乎,周巍峨大喊大叫,将门口的侍卫全都喊了来,周絮被堵在当下。
她被带走的时候,周巍峨竟是笑着的,他嘱咐她。
“一路,小心。”仿佛她此番不是去赴死,只是出个门。
他的嗓音充满梗塞,像是强抑哭泣。
周絮懂了,他是要保周府,可他忘了……
谁会这样轻易的放过他们。
三拖两拖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半个月过去都还没回周府。
岑是非这人一会儿一个事情就走了,一走就是一整天,回去的事情也暂时搁浅,周絮心中大石落地。
重又回到了吃饭睡觉晒太阳的日子倒也过的舒心愉快。
直到那一日,闯进国师府的沈卫发现了她……
他站在窗前,周絮正在打盹儿并未发现有人看了她半天,等缓缓睁眼的时候,想躲都来不及了,不是说……岑是非的后院儿不会有闲杂人吗?
大厅中,沈卫看着周絮,周絮看着岑是非,岑是非抿着茶话都没有一句。
沈卫到底是急脾气,想了半天却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最后负气的重重捶了一拳桌上,震耳欲聋。
周絮顷刻后,才吓得一颤,转而走到他的面前,拿起他的手吹了一下。
沈卫傻眼了,脱口而出道。
“阿絮……”
他反手握住周絮的手,冰凉瘦弱,没有一丝温度。
注意到她脖子上可怖的针脚,死气沉沉的气息……她真的是个大活人吗?
“岑是非,她是真的阿絮是不是?”她被斩首,他也是亲眼所见过的,现如今又怎么会?
岑是非看着他紧握着的手,微不可察的皱了眉,轻轻押了口茶,点头说是。
沈卫气得跳脚,阿絮既然活了,他竟都没有说一声!
“你把她藏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告诉我!”
岑是非冷哼一声,他从前就不喜欢这个咋咋唬唬的太子,今日他闯上门来倒是能把账算上一算。
“告诉你?你是什么身份来接受这个消息?太子殿下?”
周絮再迟钝,也感受到了浓重的火药味,她拉了拉沈卫的手,断断续续的叫了声。
“卫,傻,子。”
沈卫本欲争辩的话全都僵在了胸腔,即便过去了三年,即便她的声音现在沙哑难听,但是这一声卫傻子还是唤起了往年他与周絮打打闹闹无忧无虑的美好记忆。
自她……再没有人这样叫过他。
他眼眶氲了一层水气,未免下一刻就哭出来,他一把将周絮扯进了怀里,紧紧的拥住,生怕这又是一个苍白的美梦。
当年她的尸体被岑是非带走,他不是没争过……他是没争得过。
他派了暗卫跟踪岑是非,至少知道周絮会被葬在哪里,可是没有消息,他几乎已经放弃。
却等来了这一天,国师府最近出现了一个行动迟缓的,怪人……
“你这是要再把她勒死一回?”
岑是非面上依旧是那样不动声色,惊涛骇浪全在袖中,攥紧的拳头下一刻就能打爆沈卫的狗头。
沈卫稳了稳心思,不经意的抬手抹了把眼角,拉着周絮的手往外走。
走了两步,周絮才反应过来挺住脚,说了声,不,行。
岑是非起身到两人面前,附上两人拉在一起的手,沈卫只觉手掌一麻便松开了。
“我要带阿絮走。”
沈卫说完,岑是非大笑出声,充满了鄙夷和嘲讽,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建安郡主周絮在大梁朝已经是个死人了,带她招摇过市一番?那你可真是陛下的好儿子。”
他这话并不是说了吓人,周絮这样已死的身份这辈子注定就见不了光,更不要说在天子脚下。
沈卫当然也是知道的,但他还是要试。
“我去求父皇,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求父皇恕了她,我相信……”
岑是非从没见过这样蠢的人,毫不吝惜的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嘲笑。
“三年前你没求过?”
他这样赤裸裸的揭开沈卫的疮疤,狠狠的踩塌着他的无力,每一个字都是在鄙夷这个无用的太子。
是,他确实无用,否则她又怎么会身首异处。
周絮抬手拉了拉他的胳膊,对他摇头,是想说从没有怪过他,他作为一朝太子难不成要跟自己的父皇对着干吗?
何况他的今时今日也得来不易,她从没想过要别人为她牺牲什么。
她这举动却引得沈卫方才压下的冲动,又卷土重来,他信誓旦旦。
“那我就带她远走高飞,天涯海角我就不信没我俩的容身之处!”他意志昂扬,此刻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这次说什么他都会护她周全。
岑是非敛了笑意,唇角微挑,生出一抹邪恶的神色。
“我竟不知当朝太子是个傻子,天大地大莫非王土的道理你不懂?”沈卫迟疑片刻,仍不松口,岑是非转向周絮,低吟道。
“好了,你问她,若是跟你走,那便走。”
说罢退回一旁,好整以暇的落座,没有丝毫的担心,她算准了周絮不可能走,即便走了,他也有的是办法把她弄回来。
“阿絮,我带你走好不好?”沈卫双手扶着她的肩侧,语气诚恳。
岑是非方才问的当儿,她就已经作好了准备,毫无悬念的,摇头。
“我,要,留,在,这,里。”她的语气缓慢却坚定,散漫的目光看向坐在那里事不关己的人。
沈卫没再问,也没有逼他,他其实怕周絮应了他,诚如岑是非所说,他能带着她跑到哪里去。
“我迟早会来接你,阿絮你再在此忍一忍。”他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暗暗发誓。
岑是非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毫不客气的喝道。
“你若觉得她委屈,那就马上带走!我倒要看看你能走出几里地!”
他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好似他怎么磕待了周絮,看得他倒尽胃口,在她面前惺惺作态的样子真让人恶心!
“岑是非你也不用喊!你忘了当年是谁亲自监斩,看着她身首异处的!又是因为谁将军府才惨遭……”
话还未说完,人已经被震了出去,大袖一挥,门关了个严实。
他对着门口怒声喊道。
“滚!”
那声音的威力巨大,竟将旁边的茶盏,桌椅都震飞,旋即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是!都是因为他,全是他!那又如何呢!周巍峨欠他的,血债血偿而已他有什么错!!
周絮愣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那个和风细雨少年怕只是她做的一个梦吧。
深夜微凉,周絮靠在躺椅上,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斑驳树影中显得冷冷清清。
她消化了很久白天沈卫的话,又是因为谁将军府才惨遭……因为谁?
她的感觉很不好,却也不敢多想。
风一吹,她感觉有些冷,也不是感官上的冷,就是从心底里窜出来的一种不适感。
窗也没关,她渐渐的意识涣散,就那么沉沉睡去。
黑色的身影从夜色中缓缓走出来,一跃而入站到她的身旁,目光深沉的盯着看了许久。
她整个人苍白的一片死气,紧闭的双眸下垂着长长的睫毛,一股难以言明的愁绪荡在微微蹙起的眉间,微不可察的呼吸,让他忍不住抬手伸向了她的鼻尖,探到鼻息后浅浅的松了一口气。
抬起的手却迟迟没有收回,最后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怕会将她碰坏了一样小心翼翼,那只手骨节分明却枯瘦干瘪,全不是一个二十几岁青年该有的模样。
忽然,他身子一顿,缓缓收了手紧忙捂在鼻口上,摊开手在月光下一抹触目惊心的黑红晃过。
给她搭了一件厚毯,又从窗口跃出,他伸手一挥,掌风关上窗门。
翩然离去,身影重又融入夜色,仿佛从没来过。
——
沈卫再次出现在周絮眼前是几天后,岑是非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摸了进来。
虽说国师府戒备森严,但是他好歹堂堂太子,手里又有一流的暗卫,进来虽说费点劲也不是不行。
不仅进来了,还把某人带出去了……
京兆大街繁华依旧,即便是夜晚仍然是处处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从前周絮喜欢耍的地方去了个三三两两,沈卫答应会不时的带她出来解闷。
周絮点头如捣蒜,欢喜的不行。
沈卫心中触动,见她明明又是那个爱玩爱闹的周絮,逢巨变后的种种惨遇反差,让他心里闷闷的钝痛。
他发誓一定要让她重新走在光下。
这厢玩的尽兴,岑是非却在国师府的大厅怒的杀人。
“国师府被人三番两次的闯入,现在倒好人都偷出去了,你们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众人噤若寒蝉,跪了一排无人敢吱声,喘息都带着谨慎。
“我养你们,是为了浪费粮食?”
他走到为首的侍卫长面前,缓缓抬手,附到他的头顶,唇角的邪恶笑意残忍冷冽。
手指微拢成爪,只是一瞬……侍卫长连害怕的机会都没有,轰然倒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恐惧升至极点,深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周絮就是这个时候进门的,面罩下的神色古怪,她是不是看错了?岑是非刚刚抬手就把人,杀了?
此刻他身上的邪恶气息正浓,不禁让随行的沈卫都震惊了,他真的是那个温润淡然的大国师吗?
下一刻,岑是非已经到了两个人的面前,几乎是瞬间移动,没人看清他的动作。
待周絮反应过来,沈卫的衣领已经被抓他在手里,暗哑的声音轻轻在他的耳边警告。
“你信不信,我让她再死一次!反正她也是周家……余孽。”他当他的国师府是菜市场?
周絮感受到气息不对,攀上岑是非抓着沈卫的手,急切的话都说不出口,支支吾吾的喊。
“不,不,怪,他……”最后甚至急的眼泪都要出来,虽然她已经流不出泪来,这模样在岑是非眼里格外的碍眼心烦,她在夜市上欢快的样子更佳碍眼!
思及此,岑是非一把举起沈卫扔出了高墙……
她差不多是被连拖带拽回房间的,岑是非怒不可遏,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她甚至感觉在这雷霆震怒下,他会将她撕碎。
“你是真的活够了!我他妈活该多此一举救活你!多余!”
周絮吓得大脑都无法运转,她只是出去了一趟,有至于让他生气到这个地步吗……
“对,不……”
岑是非狠狠甩开她的手,怒火不减,打断她的话。
“闭嘴吧!我让你好生养着这颗心脏,你倒去私会小情人?!”
周絮被他的语气吓得心生惊悚,她感到陌生,眼前完全不是她所认识……所爱过的那人啊。
她出去一趟对心脏又有什么影响?他不用一再提醒,她都知道啊。
她戴了面罩又是晚上不会被人发现给他添乱,这还不成?!
“只,是,有,点,闷。”
岑是非的火猛然蹿到头顶,口气却跌到冰点,回味了一阵她的话。
“你守着我很无聊是不是?”
不等周絮回答,他再次狠狠钳住她的手,心底却沉痛不已,她说什么?闷?
“那我呢?!在这个地方守了三年……”他的话噎住,没在继续,缓缓放开她的手,望着她的脸,是暴风雨来临的阴沉。
他日日守着一具尸体,孤单又绝望的对着她三年。
周絮后知后觉的咀嚼着这句话,十分不解,她努力的想从中找出一丝蛛丝马迹,却被狠狠的拥入怀中,他在颤抖,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狠狠的用力的撕碎……
周絮眼前的人皮面具做的极其逼真,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扔在大街上都没人会注意,戴好后岑是非打量一番,果然是顶尖高手做出来的。
眼光至她的脖颈上,有些扎眼,从身后拿出一个精巧的盒子,递给了她。
周絮疑惑的看看盒子,又看看他,岑是非努努嘴示意她自己打开。
她那天以为他生了那么大的气,一定会把她扔回地下丹房,谁知道……下一刻抱的她差点窒息。
他很快就摔门而去,似乎是极力压制着什么。
她一阵燥热,低头去开盒子,点点微光从里面透出,直到完全打开,是一条珍珠项链。
她指着自己,看向他,给我的吗?
他点头,怕她多想,又加了句。
“脖子太丑了,遮一遮!”他只是怕她出去吓到人,随便找了串珠子而已,也是想明白了,她原本就是活泼爱玩的个性。
周絮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人,从小就在富贵窝长大,但是看到那串珍珠,不禁也咂了咂舌,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只是他这样真的让人摸不着头脑,明明恨不得掐死她的样子,又总这样对她……好。
从前他是简单的不好懂,现在套路深的让人懂不了。
她拿出来抬手要戴上,怎奈胳膊根本无法弯曲到那个幅度,有些尴尬的瞥向岑是非。
他不耐烦的伸手去帮她戴好,很合适……刚好把那一排细密的丑陋遮住。
京兆大街的白天比之夜晚又是另一番景象,人潮耸动,岑是非的白发样子又特别,旁边跟着的周絮步伐奇特,两人走在路上难免引起小小的围观和躁动,他并不在意身后的议论,却不喜欢旁人对她的议论。
一记眼刀愣是把人群吓退,周絮半晌后才发出咯咯的笑,那笑声有些尖锐难听,大国师的眉眼却瞬间舒展。
记得从前他也带她来过闹市,当然是她威胁恐吓来的,他虽没什么不悦,但表现的一直是冷冷淡淡,也是这样的人来人往,她趁机握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的松开,却又被她死皮赖脸的缠上,说若是被人流冲散可找不回来这样可爱动人的阿絮了。
岑是非没再动,并不是认同她的话,只是不想多费口舌。
周絮见他不挣扎,自是想的与他不同,尽是些儿女情长的小心思,悄然的从脸颊红到了脖根子。
“卖糖人儿咯,姑娘,买个糖人儿吧。”
周絮被捏的活灵活现的糖人吸引,拉着岑是非停下脚,指着他对摊主说。
“老板,照这位公子的样子捏一个。”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老板,一块糖泥在他手里来回翻转,一双巧手顷刻间便捏出了一个玉树临风的小人儿。
“岑是非,你看这个糖人像不像你!”
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对比周絮的兴高采烈,甚为尴尬。
“我看你笑起来肯定比它好看。”
周絮自问自答也不在意没有回应,拉着他继续走,她哪里知道岑是非的心思早已神游,并不关心她让摊主捏的是什么,更不关心她。
——
思绪被拉回来,岑是非的手里竟真有个糖人,朝她伸伸手。
周絮又指指自己,他不自在的别过头去,说了句,老板的叫声太烦人,随便买的。
她犹豫了下,接过糖人,看了半晌,总觉得有些熟悉,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几个人从旁边擦身而过,周絮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拉到一旁,随即是一声无奈的训斥。
“你能不能看点儿路!”
然后手被包进了温热的大掌,小心翼翼的牵着她穿越人潮。
她如坠云雾,整个人甚至是轻飘飘的,比刚刚醒来的时候那感觉还不真实……岑是非是在保护她?
她不敢多想,也不敢瞎想,从前想的够多了。
再抬头已经到了周府的大门外,曾经的镇国大将军府,她的家……
都说近乡情怯,一点不假,此刻周絮就是这样的心情,激动中带着期待又害怕进门。
踏入这扇门就能见到父亲,她太久没有见过他了,甚至快忘了他的样子,唯有推她出去的那一天,他笑着像哭的痛苦模样。
已经死过一次了,早晚还是要把这心送出去,既然不久还是要死,何必再进去,让他承受失而复得得又复失的难过。
罢了……
她的心中钝痛不已,方才那迫切的心情一点点褪去,终于缓缓转身走开。
岑是非没有拦她,倒像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周絮头也不回,感觉眼眶一热像有泪流出来,抬手一摸,干净的。
忘了吗?你已经不会哭了,也流不出泪的。
亲人在眼前,想见不能见,相见不如不见,一瞬间许多委屈从心底涌出,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委屈,就是让她心酸的厉害。
她赌气的擦着脸,想让自己流出哪怕一滴眼泪,却因为用力过度,一张面皮从脸上搓下来……
她看了一眼用力甩在地上,连同手里的糖人。
两样东西巧合的丢到了一起,她看了半晌,终于想起了糖人的样子是在哪里见过。
她方才在闹市,也没有注意岑是非的小动作,更没听到他迅速又小声的对着摊主说的那句。
“老板,照着这位姑娘的样子捏一个。”
周絮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将军府的人死了个精光,父亲的头颅挂在城墙上日晒雨淋,那一双瞪大的血目,至死都不敢相信。
她迫切的要醒来,偏偏被梦魇困住,直到有人将她唤醒。
猛然起身,一片漆黑,她长舒了一口气,幸好是个梦。
望了望四周,哪里有人的影子,可方才明明是谁在喊阿絮。
天还很早,她却不敢再睡,下了床顺着月光走到了窗前,诶?她明明记得关过窗户了啊。
虽然已经是初夏,半夜仍然是有些寒凉,好在她也感受不到,穿了件睡袍就在窗前站下,数着满天的星星。
以往不注意的些东西,如今倒是觉得样样都觉得有意思。
国师府的夜里并没有通明的灯火,拐角处的黑影沉入夜幕,谁都不知道那里有人。
周絮就这样站了整晚,再回神天色已经放亮,太阳缓缓露出个脑袋,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
岑是非打开窗户,刚好看到她还在出神,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周絮朝他咧嘴笑了笑,对着他说了声。
“早。”
岑是非愣了愣,随即点头也回了句,早。
怎么感觉怪怪的?
早点他吃的很快,今日要进宫议事,他语气冷硬,叮嘱周絮今天万不可再跟别人出去了,沈卫也不行。
周絮点头,他起身离开的瞬间,才想起来把他叫住。
他回头看她,眼里带着询问,周絮一步步挪到他面前,抬手抚上他的眼眶。
她没睡好,他怎么倒多出两个黑眼圈来?
她的指尖刚刚触上去,岑是非便像是被火烧了似的拍开她的手。
“别碰我!”那力道不重,却刚好能把她的手弹到一旁。
气急回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带着一脸的不屑。
“我带你出门,只是想让你身心愉悦一些,毕竟……”
这次周絮反应的倒是极快,不等他说完,截了一把胡。
“知,道,了。”她都知道啊,毕竟要把这颗心给他爱的女人嘛。
岑是非话到嘴边化成一句,知道就好,转身离去,留了个绝情的背影给周絮。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对她忽冷忽热,忽远忽近,让她招架不住。
温柔是他,无情还是他。
——
时至黄昏,岑是非还没有回来,倒把个不速之客迎了来。
他交代闲杂人等不许入国师府,可……贵妃娘娘不是闲杂人等吧?
温晴坐在大厅的正位,涂着丹蔻的手指在桌上微微扣动,周絮站在一旁,原以为自己见到她会吓个死,没想到意外的淡定。
她都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周絮,你命真大啊。”没想到斩了首还能被拼回来……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借,娘,娘,的,福。”
温晴的手指顿住,有些意外,张牙舞爪的建安郡主叫她……娘娘?果然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周絮了。
“我的福?你说笑了吧,我可是巴不得你死。”
周絮嘴角挑了下,没理她这话里的挑衅,不过想到自己的心脏要给这种人,还真是有点不甘心。
岑是非这颗白菜……也是白瞎了,回头想想,既然能让他喜欢,大概也是有可取之处……吧?
她这不言不语,倒让温晴厌恶起来,她原先谁都不放在眼里讨厌,如今默不作声的样子还是令人讨厌。
她不服,自己明明长得比她美,又是跟岑是非青梅竹马,怎么就会不如她呢?
她从上座踱到周絮面前,俯身在她身上嗅了一下,嫌弃的抬手掩了掩鼻子,一身死人气。
转而却看到她脖子上那一抹柔光,这是……
“这珠串是他给你的?”
周絮反应半天,点点头。
温晴抬手狠狠将珠串扯下来紧紧握在手里,怒火中烧。
“你也配!”
周絮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温晴扯的力气很大,她又迟钝的没有防备,一个趔趄结结实实的甩在了地上,如果有痛感的话,她觉得自己可能会一巴掌还回去。
“周絮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为什么还要缠着他!他都变成那个样子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他!你为什么不去死!
忘了吗?你怎么死的?周家怎么灭的?你该恨他,该恨我!该去死!不是这样苟延残喘!”
她沉浸在自己的发泄中,完全没有顾忌到周絮的接收能力。
她还在想她这一番嘶吼,哪里像是个心痛症患者?
半晌,她才捕捉到嘶吼中的关键。
她说,周家怎么灭的?
周家灭了?
“灭,了?”
“要我帮你回忆吗?不如自己去将军府看看?看看有没有几百个冤魂等着你……”
后面再说什么,周絮已经听不见了。
她怎么到的将军府,也已经全都想不起来了,门前除了她,再无旁人,昨日不还有侍卫把守吗?
她抬手摸了摸大门,昨日离的稍远没有看清楚,坑坑洼洼的竟然已经生了不少锈。
曾经每晚每晚都华灯高悬的大将军府,此刻显得苍凉无比。
她轻轻一推,大门吱吱呀呀的开了道缝,在这这样静谧的黑夜里诡异的吓人,又像是从远古传来的诅咒,撞进了周絮的心里。
空空如也,一片死寂。
周家……
是灭了。
岑是非还是慢了,三年前就慢了一步,眼睁睁的看她身首异处。
三年后,还是没能阻止她。
“阿絮……”
周絮许久才慢慢转身,跨过台阶,涣散灰白的眸子看向岑是非和一旁的沈卫。
“周,家,早,就,没了,是,不,是……”她的腔调平缓,仿佛在问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沈卫见状沉痛不已,不知道该回是或不是……谎言和真相此刻对她都是二次伤害。
见他低头不语,周絮转向岑是非,捉住他的手,紧紧的握住。
“当,年,我,爹……到,底,是,不,是,你……搞过鬼。”她语速缓慢,一字一顿的问话,重重敲击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