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龙国,素裹乾坤。
城中长街转瞬化作琼玉大道,皆被雪温柔抚平。
马厩里,弥漫着草料与马粪混合的气味,昏暗且潮湿,寒风从腐朽的木栅栏缝隙中鱼贯而入,发出呜呜尖啸,仿若恶鬼哭号。
喂完马的苏皓卷缩在角落,身上那件打着层层补丁,早已洗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棉衣,仿若一层薄纸,根本抵挡不住这如冰刀般肆虐的寒风。
他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双手使劲往袖筒里缩,妄图寻得一丝暖意,可指尖依旧冻得青紫,麻木得近乎失去知觉,关节处更是酸痛难耐,每动一下,都像有细碎的冰碴在里头研磨。
“苏皓,你去哪了?”
听着外边马监的喊叫,苏皓连忙站起,深怕被误以为偷懒而惨遭一顿毒打。
“公公,我……正在喂马,等下准备打扫马厩……”
“快出来,王爷府的人接你回家。”
马监的一句话,让苏皓身影一滞。
王爷府……
一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他在王爷府以小王爷的身份活了十八年,却在成年当天,被爆出不是王爷的亲生儿子,而是一个接生婆的私生子。
接生婆当年给夫人接生时,将他和王爷的亲生子替换,直到病逝前才说出真相。
苏皓清楚的记得,真少爷李飞被带回来时,王爷和夫人相拥而泣,激动无比。
而他这个假少爷,一下子沦为边缘人物,相处十八年的父母,一夜之间变成了陌生人。
尽管王爷对外宣称,收他为干儿子,在王爷府和李飞这个亲儿子同等地位。
可是,在李飞弄丢皇子夜明珠时,在李飞的贴身侍女颠倒黑白,将过错嫁接到他身上时,在皇子大发雷霆,将他贬到马厩当马奴时,他们无动于衷,仿佛自己是个无关要紧的人物。
那一刻起,苏皓才明白,自己这个干儿子只是用给亲儿子擦屁股的工具罢了。
“苏皓,郡主亲至,你麻溜点,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马监厉喝,打断了苏皓的复杂思绪。
他来到马厩外,远远的便看见一道靓影。
那面庞白皙胜雪,眉形锋利如剑,斜飞入鬓,眉下双眸深邃如海,幽黑中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眼波流转间,尽是冷傲与凌厉。
苏皓双目微红,莫名有种心酸。
来者是李香,当了他十八年的姐姐,自幼待他极好,犯了错永远会站在他这边,替他保驾护航。
可伴随着李飞的出现,李香对他的关爱瞬间抽空。
不管他做什么,在李香眼里都是错的。
更是在夜明珠事件中,不分青红皂白派人将他毒打了一顿,使得他双腿落下旧疾,走路不稳。
“小人苏皓,拜见郡主!”
苏皓压下种种情绪,踉跄上前跪拜。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好似两人之间并无关联,只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李香秀眉微颦。
姐弟相见的画面,并不如她脑海所想的那般,苏皓含泪诉说这五年的苦楚,亦或者控诉自己五年来对他不管不顾,而是出人意料的淡然。
淡然到两者仿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只剩下一句礼貌的君臣问候之词。
这五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香盯了苏皓许久,有点心痛,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出言安慰苏皓,最终只是扬手。
“起来吧。”
“谢郡主!”苏皓双腿因寒冷而打颤,像是踩在棉花堆上,身形晃了几晃才稳住。
李香这才注意到苏皓衣着之窘,当即横眉质问马监:“为何不给他添置新衣?”
马监一个激灵,赶紧跪倒在地。
“对不起郡主,小的立马去取。”
“不必了!”
李香摆手,让下人从马车中取出一件棉袄,给苏皓披上。
“苏皓,经祖父不懈努力,打动女帝,特赦你盗窃夜明珠之罪,允许你离开马厩。”
说到这,李香语气略微缓和了些,招手道:“走吧,姐姐接你回家。”
苏皓心脏猛地一抽。
李香接自己回家这个画面,这五年他不知道幻想过多少次。
尤其是被下放到马厩的第一年里面,他无时无刻不期待着李香的到来,但最终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五年的艰难历程,让他早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苏皓,也逐渐接受了不被爱的事实。
偏偏这个时候,李香来接自己回家。
迟到了五年的人,又有何值得期盼的?
“感谢女帝对小人的宽恕,感谢李老爷子对小人的关切。”苏皓深吸了一口气,深鞠一躬。
他字里行间没有多少感恩,犹若一个旁观者,无波无澜的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话语。
这份距离感,使得李香内心萦绕着强烈的窒息。
她抚了抚胸口,语调高亢尖锐:“苏皓,纵使你被贬为马奴五年,可王爷府这边从未收走你的少爷身份,不用自称小人,免得落了王爷府的面子。”
苏皓只觉这话无比的冠冕堂皇。
在马厩的五年,他过着人不如狗的生活。
春时,天还未透亮,监工的皮鞭便如恶蛇呼啸着抽响在栅栏上,他睡眼惺忪,带着几分惶恐起身,奔去洗刷马槽。
盛夏,马厩成了蒸笼,闷热潮湿的空气裹挟着马粪的恶臭,熏得他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秋日,风雨凄凄,马厩顶的破茅草被风卷走,雨水倾盆灌下,屋内积水成洼,他浑身湿透,冷雨似冰针穿刺。
寒冬,他衣衫褴褛,补丁摞补丁,棉花外露,早已没了御寒之能,只能瑟缩在马腹边,借那点微薄体温苟延残喘。
五年来,每日口粮不过半碗糙米饭、几根咸菜,食不果腹,身形佝偻,形如枯槁。
这是少爷身份该过的日子?
“祖父在家等着你,速速跟我回去。”
苏皓的沉默,让李香莫名有些火气。
她率先上马车,示意苏皓跟上。
岂料,苏皓却并没有上去,而是对着马夫拱了拱手道:“我走路跟随即可。”
车夫欲言又止,看向车内的李香,显然在寻求李香的意见。
“苏皓,你什么意思?”李香眼神有些冷峻。
苏皓屈身道:“小人地位卑贱,不敢与郡主同坐一车。”
李香幽深冷冽,定定地凝视着惹她不快之人,一字一顿:“给我上来!”
苏皓无动于衷,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
“砰!”
李香走下马车,一个脚踹在苏皓的腿上,硬生生将他踹倒在地。
一头乌发因她这突然动作而稍显凌乱,几缕发丝挣脱了发髻的束缚,垂落在白皙脖颈边,可这非但没添柔弱,反更衬出她的盛怒之态。
“苏皓,我亲自来接你是给你面子,你给脸不要脸是吧?”
李香柳眉倒竖,恰似两柄利剑。
“你若是非要在我面前摆谱,那就休怪我再把你送回马厩,继续当你的马奴!”
苏皓捂着发痛的腿,额头上满是冷汗。
李香踹的刚好是他旧疾之处。
可李香并不为此而感到自责,哼道:“苏皓,你别在这里给我装可怜,你以李飞的身份,在王爷府享受了十八年的荣华富贵,现如今才替他在马厩吃苦五年,算得了什么?”
“告诉你,我可不会惯着你,你不上车是吧?可以!给我顶着风雪,走路回去!”
“若是你在回王爷府的路上,还想不通该以什么姿态跟祖父说话,那就休怪我手把手教你怎么说话了。”
李香话毕,再度跨上马车,朱唇开启,声若洪钟,字字裹挟着怒火:“速速回府,眼不见心不烦。”
“是!”
车夫哪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赶紧策马离去。
车轮辘辘,碾过厚厚的积雪,掀起的余雪尽数撒在苏皓身上,将他冻得打了个寒颤。
可苏皓眸色并没有多大的波动。
五年的痛苦折磨,使得他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也不会再相信任何一个人。
况且,早在五年前,李香就将他弃之不顾。
五年后的今天重来一次,并不奇怪。
“呼呼呼……”
狂风裹挟着暴雪,呈片状狠狠抽打在苏皓脸上,似要将他这张憔悴面庞刮出一道道血痕。
他眯缝着双眼,眼角的鱼尾纹里积满了雪,睫毛上挂着冰棱,视线被这白茫茫一片模糊得厉害,只能凭着记忆与感觉,在这熟悉又陌生的道路上摸索前行。
不一会儿,一阵更凶猛的风袭来。
他单薄的身躯晃了几晃,直接往下栽去。
“啪嗒!”
关键时刻,一只有力的手如神兵天降,稳稳攥住他臂膀。
那触感,隔着湿冷棉衣,仍传递出灼人暖意与刚劲力量。
苏皓费力抬眸,目光透过挂满冰棱的睫毛,瞧见一抹高挑身影逆着风雪,矗立身前。
“这么久不见,你还是那般执拗!”
小说《马奴五年,整个王府跪求我原谅》 第1章 五年马奴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