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燃烧的冥纸
同样的清晨。
浔音一踏进博物馆大厅,就发现格外的冷清,两个保安正在进行日常的巡视,保洁萧阿姨动作迟缓地擦着瓷砖墙面。
秦苗正坐在前台一边玩手机,一边喝着从路口早餐店打包过来的粥,一看见浔音立马来了精神,朝她猛招手:“浔音!”
“早上好,苗苗。”浔音往前走了两步,在前台的实木桌子前停下来。
“你可来啦,我一个人坐在这大厅里总觉得阴森森的,好可怕啊。”她站起来,用手不安地指了指“古服饰文化”展厅的方向,声音低低的,“我听老人说,枉死的人,魂魄会一直停留在死去的地方。”
“……你想多了。”
“真的!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科学不能解释的事情,说不定真的有鬼呢。”秦苗忍不住摸了摸手臂,“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太吓人了。对了,谢神探有没有和你说过啊,案子有线索了吗?真的是许薇朵的那个大学恋人?”那天之后,几乎整个博物馆的人都知道了浔音和大名鼎鼎的神探是“青梅竹马”。
“没有,你别瞎猜了,快点吃早餐吧,”浔音无奈地笑,“等下被馆长看见了要骂人的。”
“馆长现在焦头烂额的,哪里有时间来骂我啊,”秦苗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又兴致勃勃地猜测,“我觉得啊,肯定是那个大学恋人,因爱生恨……哎呀——!”
忽然一声惊叫,原来是秦苗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粥,浔音赶紧把餐巾纸递上去,“没烫伤吧?”
“没有没有,不烫的,”秦苗郁闷地擦着衣服,又抬头喊了一声,“萧阿姨,过来帮我清理一下!”
萧阿姨停下擦墙的动作,浑浊的眼珠慢慢地转动了一下,她在水桶里洗了下抹布,然后佝偻着腰缓缓地走过来。
时间还早,有很多职员还没来上班,浔音踱步走到门口,远远看见徐露正从公交车上下来,她不紧不慢地走着,到了馆外停车场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
浔音来博物馆上班的时间还短,徐露又是不爱说话的性格,所以她们的交往并不深,但看见徐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徐露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停车场,喃喃地说:“以前朵朵也有那辆车。”
浔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现在这个时间点,停车场里的车并不算多,其中最惹眼的就是一辆红色的宝马6系车。
“朵朵以前很喜欢那辆车,那是她爸爸送给她的成人礼物,”她此时已经红了眼睛,“可惜后来说是借给朋友出了车祸……”
“借给朋友?”浔音明显一怔,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些念头,快得根本让人抓不住。
“嗯。”徐露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也不愿再讲下去了,她带着歉意地看了浔音一眼,“抱歉,让你见笑了,我先进去了。”
“……好。”
浔音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视线依然停留在那辆红色宝马车上,许久之后,她拿出手机,按下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谢宜修才接起,浔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鲁莽,案子没破,他这几天肯定事情很多,“你在忙吗?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关系,有什么事?”谢宜修那头声音嘈杂,她似乎听见了走路的声音,然后嘈杂声就消失了,应该是他走到了安静的地方。
“我觉得,纪航撞人的那辆车可能是许薇朵的。”她把徐露的话复述了一遍。
谢宜修没料到她会说这个,有些惊讶,“我已经知道了,你安心上班,其他事情不用管,凶手可能是内部的人,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浔音静默了一会儿,想起昨天李副院长和那个男老师形容纪航的话,那样一个品学兼优让老师们多年来都印象深刻的学生,真的会不知轻重地酒驾开车吗?她忽然有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撞人的会不会……不是纪航?”
“……”那一头,谢宜修忽然不说话了,过了很久才听见他低低的笑声,“叶浔音,你真的该跳槽。”
——
挂了电话后也到了上班的时间,浔音有些心不在焉,沉默地走进了馆厅。
博物一整天都冷冷清清的,无聊的上班时间一晃而过,临近下班的时候,秦苗拍了拍手站起来对办公室的同事说,“今天你们都别急着走啊,我请客吃饭。”
“呦,你中大乐透了?”张宇浩和她关系一向很好,开起玩笑来也是无所顾忌。
“你放心,我要是中大奖了,肯定包养你。”秦苗白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右手晃了两下,神神秘秘地笑着,“你们看!”
只见那纤细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闪亮的戒指,浔音看着她的手指愣了一下,“这是……”
“我家那位昨天跟我求婚啦,嘿嘿。”
“可以啊,恭喜你终于嫁出去了。”杨彦收拾完了东西站起来,“那我今天可要多吃点了,这种机会可不多。”
“那必须的,等会儿可劲吃。”秦苗背了包挽起浔音的胳膊,“走走走,下班啦!”
——
月亮爬上树梢,时间悄然走到了9点。
谢宜修一边揉着酸痛的脖子,一边走出公安办公大楼,到了门口的时候碰到了交警大队的韩队长。
“小谢啊,又加班了?”韩队大概四十几岁的样子,对谁都是笑嘻嘻的,是出了名的人缘好,他见谢宜修警服也没换,腰间还别着枪,明显不是下班的样子,又问了一句,“这么晚了是要去干嘛啊?”
“案子需要,得去走访几个人。”忙了一整天,谢宜修只觉得太阳穴隐隐地抽疼,案子都三天了还没有大的进展,整个刑警队都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他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不过案情紧急,根本没有时间休息,而且现在他的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些头绪,急需马上去求证。
“哎,辛苦了。”韩队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对了,死的那个姑娘,我好像还有点印象,她是不是还有个同学叫什么航的?”
“纪航,湖城大学的大二学生,六年前酒驾撞死了人,我看过记录,当时是您处理的,您还有印象吗?”
韩队思索了一下,“记得,被撞的是一对新婚夫妻,男的为了保护妻子死得很惨。哎,听说才结婚不到两个月,太可怜了。”
“我听人说,那个妻子一直坚持撞人的不是纪航?”
“是的,当时闹了好一阵呢。”
谢宜修皱眉,“既然当事人有疑问,难道没有再查实吗?”
“怎么没查,可查来查去结果还是一样啊,虽然事发路段没有监控,可后来我们在另一条街道上找到了一段监控,开车的确实是纪航,他慌慌张张地在同一条路上转了好几圈,估计也是吓坏了,毕竟还是个学生。”
“可肇事车辆并不是他的。”
“就是现在死的那个许家千金的,两人是同学,那天许小姐在纪航工作的KTV聚餐喝醉了,就把车交给纪航,自己叫车回的家。”
谢宜修又问:“那为什么不是纪航送她回家呢?”
“人家上班累呀,纪航家境不好,在KTV一直上的是晚班,因为工资会比较多。那天下班晚了又和聚餐的同学喝了几杯,也是累了,为了想早点回家才会开许小姐的车,谁知道……”韩队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怎么突然问这个了?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撞人的不是纪航。”
韩队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
“纪航很聪明,把当时的警察都给骗过去了,如果不是许薇朵遇害,这件事可能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谢宜修沉吟片刻,“您还记得受害者的家人吗?”
“记得一些,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的妻子了,丈夫一死她就疯了,这也是我们后来没有再答应重查的原因,毕竟只是个交通案,查了又查已经很浪费警力了,更何况查了两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那她后来去了哪里?”
“她精神出了很大问题,案子结束后就被家人送去清县疗养院了。”
……
跟韩队说完话,谢宜修就径直来到了停车场,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却迟迟没有发动,脑子里凌乱模糊的线索渐渐开始变得清晰,像是有根线一点一点地将所有的事情都慢慢连接到了一起。
昏暗的车里,他沉默地摸出手机给浔音发了一条短信:“你有没有姓顾的同事?”
很快就有了回复:“没有。”
谢宜修轻皱了一下眉,他把手机随意地扔到副驾驶座上,启动了车子,黑色低调的轿车慢慢开出了停车场。如果有认识他的人在就会发现,他走的是和平时完全相反方向的路。
——
收到谢宜修信息的时候,浔音刚吃完饭,拒绝了秦苗要送她回家的提议,走在去往地铁站的路上。
她们聚餐的地方是湖城很有名的一家烧烤店,不过地点有些偏,不在主市区。可能有些晚了,路上行人也不是很多。
她边走边回信息,眼角余光忽然扫到火光,她一愣,抬起头向对面路口望去,那里似乎有人在烧东西。
地铁口就在那个路口的前面,浔音穿过马路,然后清楚地看见地上烧的是冥纸。
这是在祭奠什么人吗?浔音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事情,视线不由地多停留了几秒。
烧纸的女人似乎有所感知,她那拿着冥纸的干枯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慢慢地回过头,动作极其迟缓僵硬,像是被生生掰过来的一样,那是一张很憔悴的脸,苍白而布满皱纹,一双眼睛麻木无神,此时在微黄的火光下显得特别诡异。
浔音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萧阿姨?”镇定下来她才认出眼前的人竟然是馆里的保洁阿姨。
她的声音嘶嘎,浑浊的眼珠动了一下,“叶小姐。”
哪怕是认识的人,但此刻看着萧阿姨被火光照得异常诡异的脸,浔音还是觉得背后一股寒意,“阿姨,是有亲人过世吗?”她忽然想起命案发生的那一天,好像也是在这条路上,曾看见过有一个人在这里撒冥纸,难道她那天看见的也是萧阿姨吗?
萧阿姨已经转过去继续烧冥纸了,她的目光死死地定在跳跃的火光上,“我的老公,死了六年了。”
浔音注意到旁边还放了很多笔记本和一些素描画,每幅画上都写着一句相同的话:致最爱的顾宁。而画上的女人妩媚明艳,五官细细看来倒是和萧阿姨有几分相似。
“阿姨,这是你女儿吗?”
萧阿姨烧完了冥纸,已经在烧素描画了,“是我。”她的声音毫无起伏,僵硬嘶嘎,“是我老公给我画的。原来以前的我也有活得像人的时候啊。”她的话里似乎隐隐有着怀念,但手下的动作却没停,任由那些美丽的素描画被火吞噬,画里动人的女郎慢慢变为灰烬,她嘲讽怪异地勾起了嘴角。
浔音不安地抿了下唇,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尽快离开,萧阿姨,或者说是顾宁,却忽然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动着步子,“叶小姐,你能看见鬼魂吗?”
身旁的火光还未熄灭,顾宁那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消散在空荡荡的街口,浔音被“鬼魂”两个字吓得心底一寒,顿时觉得这个人实在是邪门得很。
“他就在那里,”枯槁的手指遥遥指着马路中央,她苍白的脸上神情麻木,“他说他好痛,说地底下好冷,每天每天都在跟我说他有多痛苦,你看到了吗?那里都是血,都是他的血!流了整整一地,你说他是不是死得很惨?”
浔音心脏都停跳了一拍,她是无神论者,平日里从不信鬼神之说,可是在这样漆黑的夜晚,听见顾宁阴森森地说着这些话,总觉得周边一阵一阵的阴寒。紧张不安的情绪下,她的意识却格外清晰,大脑转得飞快:死在路上又满地的血?是车祸吗?
“阿姨,你老公是车祸死的吗?”
“车祸?是啊,他是车祸死的,难怪……难怪,他总说他痛啊。”顾宁回过头来,死水一样的眼神像是望着浔音,又像是透过浔音看向虚无的远方。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摸向后脑勺,“这里,”然后又依次向下摸着身体的某些部位,“这里,还有这里,难怪他那么痛啊!”
后脑、肋骨、左腿膝盖骨……浔音每看她点一处地方,脸色就白上一分,她想起看见许薇朵尸体的时候,这些地方都是受了伤的。
有些答案似乎呼之欲出:车祸、纪航、许薇朵、萧阿姨的丈夫、命案……
浔音连呼吸都放轻了,她一只手伸进包里拿手机,另一只手指向路上,“阿姨,你老公就在那里吗?”
“那里,他一直在那里……”顾宁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又转回去了。
浔音松了口气,低头快速地给谢宜修发了一条短信:顾宁,华中路地铁口旁,速来!
——
相隔不远的某条马路上,收到信息的谢宜修猛打了一下方向盘,掉转车头飞快地往华中路驶去。
——
深夜偏僻的马路上几乎没有多少车辆,顾宁已经走到了路中央,她缓缓蹲下来慢慢地抚摸地面,“阿铮,我可以来陪你了。”
远处一束光直直照射过来,一辆车正在驶来,在这样的黑夜里,顾宁蹲在地上,司机极有可能注意不到她!浔音也顾不得对她的恐惧了,几步跑上前想要拉她,“你快起来,这样很危险!”
可谁知一直都动作迟缓、神情麻木的顾宁突然奋力挣扎起来:“走开!别妨碍我!”她的力气很大,浔音根本就拉不动她,反而被她推倒在地上。
车子已经近了,刺目的灯光里,浔音看见司机摇头晃脑地唱着歌,丝毫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夜里路上还会有人。
顾宁微微抬头看了眼迎面而来的轿车,抿唇笑了笑,而后竟然往后一倒,躺在了路面上。
她想自杀!这个念头一下子跳进脑海里,浔音的声音都变了,“你疯了,快起来!”她也不管身上的疼痛了,一下子跳起来过去拉她,还一边向司机猛挥手。
司机终于注意到了眼前的情况,惊慌地按喇叭、踩刹车。可是车与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轮胎和地面的剧烈摩擦发出难听刺耳的声音。
“滚开!放开我!不要多管闲事!”顾宁面目忽然狰狞起来,竟不管不顾地挣脱浔音的钳制冲向轿车。
浔音还抓着她的手,此时不由自主地被她带着往前小跑了好几步,车子还未停下,刹车声越来越刺耳,混乱间浔音只看见司机那吓得发白的脸。
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几乎要划破耳膜,浔音感觉到顾宁松了手,拖着她走的力量骤然消失。司机在最后关头终于及时刹住了车,车子离他们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冷汗从额头滑落,顺着脸颊慢慢滑入衣领里,浔音浑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走。
被吓坏的司机气急败坏地走出来:“有病啊,想死别连累我啊!莫名其妙,要死滚远点!”他骂骂咧咧地说了好一会儿,才又开车离开。
汽车离开后,马路恢复了之前的宁静,顾宁从汽车刹住车的那刻起就一直怔怔地站着,过了很久很久,她动了下眼珠,干裂的嘴唇蠕动,“为什么阻止我!”她偏头死死地盯着浔音,神情癫狂,“为什么要拦着我!我要去见他,为什么拦着我!我要杀了你!”
她面目狰狞,疯狂地喊叫着,也不知从哪个口袋里摸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直地就朝浔音扑过去。
浔音被扑倒在地上,匕首挥下来的一刻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抬手护住头脸,锋利的匕首一下子就在手臂上狠狠划出一道口子,疼痛感刺激着神经,眼前的人明显已经处于失控状态。浔音急得不行,用手死死地挡住顾宁的手,大声喊,“阿姨,萧阿姨!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救你!”
顾宁压在上面,手里的匕首直直地指向着浔音的脖子,就要用力刺下去,“你该死!妨碍我和阿铮在一起的都该死!”
“放开……”
匕首越来越往下,鲜血流满了整条手臂,疼痛和脱力感让浔音几乎要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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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她从梦里来》 第8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