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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温文尔雅的容湛都怒了,张府医慌忙跪了下来,也不敢再隐瞒。

“大人息怒,夫人胎里不足以至体弱,加之常年郁愁,积忧成疾才……”

张府医头磕在地上,没有再继续说。

容湛面容一怔,才烧上心头的怒火恍若被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积忧成疾。

无病无灾,全因积年累月忧思过度而酿成疾患,药石无医。

容湛心一紧,痛地倒吸了口凉气。

他知道沈清欢体弱,靠近她时,他总能闻到一丝淡淡药味。

他曾问过她,她说她因身体不好常年服药,将自己喝成了药罐子。

“她为何不说……”容湛呢喃着,字字锥心。

张府医未抬头,以为他在发问,忙道:“夫人自知无解,不愿让大人忧心才隐瞒的。”

半晌,容湛低声道:“下去吧。”

张府医暗自松了口气,却也带着些许无奈告退了。

房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又多了丝悲凉,外头的风声落在容湛耳中恍若声声讽笑。

掌心的玉微微发烫,他摊开手,心头的失落袭上眼角眉梢,将那眼尾都染上了朱砂般的红意。

沈清欢虽已发丧,但并非以少傅夫人的名义下葬,少傅府自然没有挂白绸白幡的道理。

然次日,府中所有丫鬟小厮都换上了素色衣裳,撤去了红烛。

平日里受过沈清欢恩惠的下人都不禁悄悄抹泪,更觉这大宅子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了。

临近正午,小厮将面端上桌,道:“大人,面好了。”

热气腾腾的香气钻入鼻内,容湛看着眼前的面,喉间却觉甚为酸涩。

他拿起筷子夹起面吃了一口,本该鲜香的面竟在嘴中如蜡一般。

容湛心间划过几许凉意,恍惚间,他好似看到了那日沈清欢吃面的模样。

她吃的那样开心,一点也让人看不出是将要去了的人。

“大人。”

守门小厮忽然跑了来,低声道:“宋小姐求见。”

容湛眉心微拧,放下了筷子,并无见宋映岚之意,遣小厮将她打发回去。

他无甚胃口,起身回了院落。

春意袅袅,院中除了那棵梅花树,一旁的梨树已发新芽。

西北角上的秋千被风吹着微微晃动着,像是故人坐在那儿小憩着。

容湛看着这般景象,垂下黯淡的眸子,将那心口的所有酸涩通通咽下。

他走到秋千旁,攥着那有些潮湿的椅绳,点点悔意随着风越来越大。

菊青将沈清欢的屋子收拾好后,正准备去回话,见容湛已在院中,忙走了过去。

“大人。”她行礼,声音像是哭了一晚的沙哑。

容湛转身看去,见是菊青,眼前又再次看见沈清欢的虚影了一般。

菊青是六年前沈清欢买回的丫鬟,她说见菊青瘦小可怜,不忍她跟着拐子爹受苦。

沈清欢一走,最伤心的莫过于菊青了。

“她可曾怨我?”容湛忽然问道。

菊青头也没抬,红红的眼睛里却涌出了泪水:“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夫人将大人放在心尖儿上。”

闻言,容湛心猛地一紧,唇角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是了,沈清欢将他放在心尖儿上,甚至连将死都不愿惹他烦忧。

阳春三月,容湛因病告假已月余,皇上倒没说什么,直至青阳,才召他入宫。

御书房。

皇上放下奏折,看了眼面色略显憔悴的容湛:“朕召你来可知为何?”

容湛微微躬身,眼底带着几许倦意:“微臣不知。”

然而他心中也明白了几分,淑妃从入宫便受宠至今,当年他与沈清欢的婚事,也是淑妃求皇上得来的。

沈清欢一事已让淑妃和皇上对他有了些许不满。

皇上看了他一会儿,语气威严:“辅太子一事上你兴许已力不从心,朕便任你为扬州奉天府丞,去协扬州府尹吧。”

容湛一愣,却也没有抗拒,跪道:“臣遵旨。”

于长安,他再无牵挂,皇上淑妃都不肯告诉他沈清欢所葬之处,他唯一的慰藉,只有府中那同沈清欢一起住过的院落。

圣旨下到少傅府,按规矩,主子迁任,府内丫鬟小厮都该放出去。

官印被送到府上后,府中下人已散尽,唯有菊青还留了下来。

容湛看着桌上的官印,双眸胜似冬夜寂凉。

菊青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地磕着头:“夫人对奴婢恩重如山,请大人准许奴婢留在府上,为夫人守孝。”

容湛默许了。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已过半月。

临行前,宋映岚跑了过来,含着泪望着正要上马车的容湛:“阿湛,扬州那么远,你真的要去吗?”

“皇命难违。”容湛淡淡道,目光却从未落在她身上。

宋映岚闻言,绞着锦帕的手渐渐松了:“是因为她吗?”

容湛眼眸一滞,心隐隐作痛,他没有说话,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微微晃着,渐行渐远,宋映岚眼瞧着那影子没了,才堪堪转身望着那已无主人的少傅府,心中不免一片空寂。

从那日看见容湛和沈清欢一起夜游,再得知沈清欢殁了而容湛借病躲她开始,她就知道她与容湛无缘了。

宋映岚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倒是有几分庆幸所陷不深。

何况也是她一厢情愿强缠着他,现在不想放手也必须放手了……

出了长安城,行了一段路后便入了戌时。

才跟着容湛不过月余的小厮梁易道:“大人,临江城门已闭,咱们只能在城外歇息了。”

容湛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天:“无妨。”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块由金子嵌接好的玉佩,置于掌心摩挲着。

人去玉碎,再接上也不是原来那般了。

容湛心间泛起阵阵闷疼,却也倚着这股疼痛不断地思及关于沈清欢的每个画面。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

自过临江城后,容湛途径洛阳、汴州、泗州,将近半月才至扬州。

与扬州府尹江胜相见后,容湛便居于新府中。

容府落于扬州城西南角,离府衙也很近,就是平日里冷清了些。

只是不过几日,容湛倒有些不习水土的模样,呕吐腹痛,人都憔悴了许多。

容湛看着满桌的菜,无一点食欲,更觉一种难忍的心燥。

梁易见状,忽然道:“大人,我曾听我们那儿的人说,若是不习水土,吃些家乡的小食会好些,大人您等着,小的这就去给您买。”

容湛见他一溜烟地跑了,有些躁意地摇摇头。

扬州离长安千里之遥,哪怕梁易说的是真的,若非真的长安小食,吃了又有何用。

约莫半个时辰,梁易才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手里还多了个油纸包。

他将油纸包放在桌上,一边打开一边道:“大人,小的跑了好久才在扬州城尽头找到家糕纺。”

他语气带着些许得意,似是在邀功。

容湛看着他将油纸打开,五六个花形糍糕置于纸上。

牙白色的糍糕上铺着朱砂糖色,糕面上印着精致的牡丹、荷花叶等花样,晶莹的糕身隐约能看见内里的馅儿。

这是长安有名的“透花糍”。

莫名的,没有半点胃口的容湛伸出手,拈了一块儿咬了一口。

软糯的糍糕和香甜的豆沙混着在口中,居然勾起了他些许的食欲。

梁易见容湛一下吃了五个,笑了:“大人是不是有胃口了?”

容湛未应,拿着最后一块透花糍发了愣,他低声问道:“糕纺老板是长安人?”

梁易摇摇头:“小的不知,那卖糕的小童口音不像长安人,也不像本地人。”

“小童?”

“是呢,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伶牙俐齿的很。”梁易比划了一下男孩的高度。

容湛若有所思地抿抿唇,将手里的透花糍咬了一口。

咀嚼间,他莫名想起了沈清欢。

在成婚后几日,他吃过她做得糕点和菜,甚是可口,但往后却再没吃过。

这透花糍,像极了沈清欢的手艺,他忽然想去见见这做糕点的人。

春日将过,人们的衣裳也渐渐薄了。

薄暮时刻,扬州城尽头,一家名唤梦梁阁的糕纺外,一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将外头的卖剩下的糕点搬了进来。

他正要把篮子放上桌,眼珠子突然转了转,小手竟伸进了篮子里。

“啪”的一声,他吃痛地缩回了手,仰着头看着面前拿戒尺打了他一下的女子。

“娘……”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女子,他不过是嘴馋了。

一身烟青色彩绣锦裙的沈清欢单手叉腰看着他:“沈知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已经吃了十四块了。”

沈知言脸一红,像是被强行摁住穿上了开裆裤般羞涩地低下了头:“那是因为娘做的东西太好吃了!吃了还想吃!”

沈清欢气笑了,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花言巧语,再吃的话你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闻言,沈知言立刻摇摇头,笑道:“不会!”

“好了,快去收拾完好吃饭。”沈清欢将戒尺放下,跟着沈知言一起收拾起来。

落日余晖,空阔的后院,沈清欢将饭盛好后坐了下来。

沈知言急不可耐地跑来坐下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好吃,娘做的饭总是这么好吃……”

沈清欢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道:“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咽下几口饭,沈知言抬头看着她,兴奋道:“娘,你说我们来年能换间大一点的店面吗?”

沈清欢吃了一口饭,想了想才说:“一定可以的。”

闻言,沈知言更开心了,然而,他话锋突然一转:“那娘什么时候带我去长安玩呢?”

小说《沈清欢容湛》 沈清欢容湛第7章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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