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离吧。”
我轻飘飘地抛出这句话,庄臣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眉头皱在了一起。
他大概也没想到,一向端庄温婉的夫人,居然会因为他要娶平妻,便开口和离。
“婉如,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臣黑着脸,语气冷了下去:“就算我娶了柔儿做平妻,你也依旧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们的儿子会是我唯一的嫡长子。”
“没有人能够撼动你的地位,我不过是想与柔儿弥补一下年少时的缺憾罢了。”
闻言,我没忍住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陆柔是他年少时的缺憾,那我是什么?一粒寡淡无趣的白米饭吗?
庄臣与陆柔青梅竹马,两人指腹为婚,八年前,庄臣的父亲被政敌构陷,处以极刑,庄家就此一落千丈。
怕被牵连,陆家急忙解除婚约,匆匆将陆柔嫁了出去。
次年,庄臣娶我为妻。
这七年里我自认为并无错处,论孝道,我对婆母事必躬亲,论子嗣,我婚后第一年便生下一个儿子。
“庄臣,当年你娶我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受了我家的大恩大德,要一辈子对我好,绝不纳妾。”
我冷笑一声:“如今果真没有纳妾,而是要直接取平妻。”
被我这样指责,庄臣有些难堪,他眉头一蹙:“反正以后我的家业肯定是我们的儿子继承,你何必管这么多?”
“再说了,哪有男人不三妻四妾的,我已经为你守身七年,你不要不知好歹!”
我死死盯着他,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令人作呕。
原来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七年不纳妾,在他看来是自己受了委屈,给我的奖赏。
“娘,你为什么就是容不下柔姨呢!”
儿子突然闯了进来,愤愤道:“若不是当年柔姨被家里逼着嫁人,现在她才是我的亲娘!”
这个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此刻已经有了几分大人模样,说话有条有理,却每一句都让我如坠冰窟。
“你不过区区一个商户女,能做庄家的正妻早该感恩戴德了,怎么能如此善妒?”
“柔姨是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大家闺秀,她才是能撑得起庄家门面的人!”
儿子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庄臣却没有丝毫反驳,显然,他也是这样想的。
我看着这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父子俩,突然笑了:“所以,我跟你爹和离,给你的柔姨腾位置,有什么不好吗?”
说完,我将和离书拍在了庄臣的胸口上:“签了这份文书,我们从此再无干系,你大可以给你的柔儿许个正妻之位。”
儿子猛然蹙眉,上前来拽住我的袖子:“娘,你能不能不要再闹了,一定要家宅不宁你才开心吗?”
“你一个商户女,和离之后能去哪里?还有谁会愿意要你?”
我的眼神冷了下来,一巴掌狠狠甩在了他的脸上:“有没有人要我不知道,但你娘已经不要你了。”
“是我的过错,七年辛辛苦苦,只养出一个不敬母亲的白眼狼!”
儿子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圈顿时一红。
他哭着大声喊叫起来:“父亲!您快休了这个女人!我才不要这个毒妇做我的娘亲,我要柔姨来当我娘!”
而这时,陆柔适时出现,抱住了哭泣的儿子。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是隐晦的得意,然后温声道:“姐姐,你就算再怎么不喜欢我,也不能拿孩子出气啊。”
“你若是看我不顺眼,我走就是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
儿子抓住她的衣袖,恶狠狠地冲我吼道:“不行!要走也是那个女人走!我只要柔姨!”
我心中一片麻木,竟然没了什么感觉。
儿子启蒙后,我为了让他成材,花费大价钱找来名师教导,又盯着他完成功课,便严厉了些。
而陆柔一来,就是带他去赏景看花,对月抚琴,端的是风流快活。
有了对比,他自然厌恶我这个只会逼他读书的母亲。
至于荒废课业后,前途如何,他一个小孩子不懂,陆柔也不在乎。
我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盯着庄臣:“庄大人如果还算个人,就把和离书签了,总不会是你其实对我恋恋不舍吧?”
此言一出,陆柔的身子顿时一晃,楚楚可怜地看向庄臣。
他只得铁青着脸拿过和离书,在上面签字画押,又狠狠甩回我身上。
“拿走!希望你今后不要后悔!”
我看着手里的和离书,心中骤然一松。
这个世道,女子和离本就不易,幸好庄臣心心念念着他的陆柔。
也幸好他还有半分良心,记得我爹娘曾经在微末之时救过他一命。
我收起和离书,平静地道:“我当年带来的那些嫁妆,也全部都要带走,庄大人应该不会算计我一个孤女的嫁妆吧?”
庄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恨恨地瞪了我一眼:“随你!”
我立刻吩咐下去,召集人手,开始收拾行李。
当初庄家落难,全靠我爹娘接济,才没有饿死接头。
后来更是靠着我家的财产,才成功方案,让庄臣能够重回朝堂,平步青云。
结果如今他得了势,陆柔又和离回来找他,整日与他厮混在一起。
我那一向看不起我的婆婆也一口一个“柔儿”,与她亲如母女。
至于我的儿子,更是恨不得自己是从陆柔肚子里出来的,好没有我这种商户女做娘亲。
既然如此,我还留下做什么?被他们厌弃打压,最后在某天独自死去吗?
我只恨当年识人不清,以为许配良人,找了个负心汉。
离开那天,我带走了庄府上七成的财富,那些都是我当年的嫁妆,与我家的财产。
这些年来,若不是我这个商户女苦苦经营,单凭他庄家如何能积累这么多财富?
外面还下着雪,我指挥人冲进了婆婆的屋子。
“这八宝紫金香炉,还有蚕丝软被,云纹百鸟屏风,全都是我的财物,带走!”
婆婆正躺在软椅上舒适地烤着火,结果屋子里被我扒了个干干净净,连软椅都扛走了。
她气得大骂:“你这卑贱的商户女,怎么敢如此放肆!”
我冷眼看着她:“庄老太太忘了,当初若不是我这卑贱的商户女,你已经饿死在破茅屋里了。”
“那时候庄家连一个包子都买不起,真是可怜啊。”
庄老太太最忌讳别人提起他们落难时的狼狈,闻言顿时脸色铁青,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忍气吞声七年,不过是看在庄臣的面子上,她真当我如此好欺负吗?
我带着人搬了东西就走,又直奔庄臣和儿子的院子。
笔墨纸砚,名贵古画,古董瓷瓶……无一不是我重金购置。
我用自己的嫁妆养着这一家老小,倒让他们理直气壮地来鄙夷我了!
越想越气,我不顾哇哇大叫的儿子,直接让人把他丢出去,将屋子里洗劫一空,只留下一张床。
陆柔的院子里我自然也没有放过,她来到庄家之后,可是吃我的用我的,头上还带着我的金步摇。
被我强行摘走头饰,陆柔面色涨红,怒道:“姐姐未免太过分了,难道就不怕庄大人怪罪吗!”
我嗤笑一声:“你尽管让你的庄大人来找我,看看这些财产到底是谁的!”
此时庄臣还在上朝,自然无法赶回来。
而等他回来时,我已经带着一行人离去,庄家被拆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座宅院了。
为了避免跟他多纠缠,我并没有停留,而是变卖了所有的财物,一路南下。
所有的财产我都有证据证明是我的嫁妆,所以我并不担忧他们报官。
带着这万贯家财,我来到了扬州,在这里居住了下来,并开了家铺子。
前半辈子,我一直在为了别人而活,余生我只想让自己高兴。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年,江南水土养人,加上不用伺候婆婆,照顾儿子,我看着反倒年轻了几分。
以前这些钱要养一大家子,现在却只用养我自己,自然是无比滋润。
旁人都说我越来越年轻漂亮了,脸上整天挂着笑,一点都不像是刚来时那样,身上有股子暮气。
毕竟就算成过一次亲,我也才二十多岁。
这天,我到铺子里来巡查,却意外撞上了两个不速之客。
庄臣父子二人站在门口,看着我失了神。
他们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似乎赶了很久的路,身上的衣服也有些旧了。
儿子已经十岁,见我的第一眼便红了眼睛,开口道:“娘,我们找了你好久,但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一个玉雪可爱的两岁小女娃从里间跑出来,笑呵呵地抱住我的大腿,脆生生道:“娘亲!”
父子二人顿时变了脸色。